从张家口到现在的乌兰巴托,历史上有很多条道。最知名的就是张库大道,张家口到库伦。 库伦就是乌拉巴托。 喜欢“库伦”这个名称,因为从小就从长辈们的乡音中听见。山西的口音,发的音——“大库略儿”,这音很难描摹,而一直回荡在耳机至今。 张库大道也从小知道,也是长辈们常说,就在家的东边,捡牛粪的地方,有一条大路,到“大库略儿”。 在这条路上,驿站很多,比如“滂江”。 
元上都历史文化研究会资深副秘书长。锡林郭勒盟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。蒙古史学会会员。
滂江,清康熙年间就已经是张家口通往库伦路上的一处重要的驿站:朝廷专设,有台官专治台站驿务,1889年又成为张库邮电通信的重要中间站, 1917年通过有史以来第一辆汽车,故有电报局一所、土房十余间、办事人员近10名。 但滂江已经消失,也无从寻找,关于他的记忆也散落遗失,消亡在岁月的风烟中。 意外浮出的是距离滂江120公里,在他的北边,几乎是南北直线的另一处驿站: “伊林驿站”。 伊林驿站要比滂江建立得晚:清嘉庆二十五年,1820年才设立;光绪十五年,1899年,架通张家口至库伦的电话线,又设电报局;民国七年,1918年,在张家口旅蒙商开通了张家口至库伦的运输线后,还又被称作“滂北”,显然就是说在滂江的北边。 现在,凡到二连浩特旅游的人,多少会到“伊林驿站博物馆”,从而知晓曾经此处的“伊林驿站”,而对“滂江”就陌生茫然了起来。 这种意外,如果追溯,首先要和一个叫做安德鲁斯的美国人有关。 本来安德鲁斯随着美国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组织的一个大规模的“中亚考察团”,历经艰辛,飘洋过海,长途跋涉,到了现在的二连浩特这一带,目的是希望在蒙古发现一些人类起源的痕迹,但就在安德鲁斯几乎快到绝望的时刻,因为期待的“早期人类”的证据什么也没发现,已经心灰意懒,仰面躺在一处背靠西面向东的荒凉的土坡的时候,伸直的脚碰到了一块圆形的石头,脚再一触,松弛的黄土中竟冒出几块、后来就是一圈儿的圆溜溜的石头。 安德鲁斯一扫自己多时的沮丧,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,随着进一步的挖掘,他已经确定他意外地发现了几窝保存比较完好的恐龙蛋化石,也证实了恐龙是卵生的。 这一消息很快轰动了整个世界。 我猜想,就是在那一刻,那天傍晚,安德鲁斯是怀着喜悦与兴奋回到了考察队扎营的地方,旁边就是三排土房,路过土房的时候,那位做饭的中国妇女正在木栅前,手上、身边是它的三个未成年的孩子,许是从老家带来,许是就出生在这几间房里,而身后就是她的丈夫,刚刚骑着骆驼从南边——山西或河北,最近也要是百十公里外的滂江;也可能是从北边——库伦,恰克图,中国人叫做买卖城的地方:回来。 兴奋的安德鲁斯执意要把发现的喜悦传递出去,他招呼着三个孩子、女人,那个刚回来的男子,给他们一起拍下了照片。 照片里的房子就是“伊林驿站”,时间是1928年。 后来,安德鲁斯就回国了,他没有成为“古人类学家”,恐龙蛋化石的意外发现让他后来成为了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,那几张在伊林驿站拍摄的照片也长期的陈列在美国自然博物馆中,只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的人很少。在国内,随着历史兴替,连带自然风尘,伊林驿站终于和滂江一样,消失了,鲜有人知。 在距离他九公里的地方,1956年随着集二线铁路的开通,二连浩特成为了地图上逐渐显眼的边城口岸。 事情发生波澜的是在20世纪80年代,王晓鸣、孟津,两位在美国学习的博士,随从美国古生物考察团来二连浩特考察,他们向当地的人们看了几张照片: 一位身着白色对襟衣服的中年妇女,二十多?三十多?坐在牛车的车辕上; 怀里抱着一个孩子,左右各一个小孩儿; 妇女的身后却是一峰高大的骆驼,驼峰间是一名男子; 男人头戴遮阳的圆帽,而女人右手边的孩子,你猜,戴着竟是一顶二三十年代西式的礼帽。 孩子戴的帽子应该是安德鲁斯的,就是60年前拍下这张照片的那个美国人。 应该感谢王晓鸣、孟津两位博士,因为他们,我们知道了至少60年前的伊林驿站、伊林驿站的模样,它就在那张照片里,那个女人、那个男人、那峰骆驼的身后。否则,伊林驿站也许真的就会像滂江驿站一样,再也不会有人将它提起,再有说的时候。 不过,历史总会有某种意想不到。 就在二连浩特的人们看到了安德鲁斯拍摄的照片之后的的没几年,一位老人来到了二连。 在二连的东边,大约八九公里的地方,一处盐池,已经不再生产了,只剩下几间破旧的砖瓦房,老人坐在在吉普车里,四下转了许久。 大致就是这一片地方,不会错的。 “我在驿站呆了有二十年。”他说。 终于老人在一处废弃的水井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。 他静静的站立在那里,戈壁的冷风吹动着胡须,那是早春的天气。 几个年轻人在老人的指示下,挥动起铁锹和镐头,不多时,真有一袋子东西被挖出,抖落出来,是少见的满满一堆的水晶石。 所有的人都很诧异。 “我在伊林驿站做驿工20年,”老人开始告诉众人,“1943年和另外两个同乡,从大库伦一人背回一袋水晶石,存放到这口窖中,没想到接着就发生了战乱,三个人就各自逃命了。” 老人一走50年,自己也没有想到能再回到这个地方,更没想到的是还能见到自己的这袋水晶石,更意外的是当年那两位伙计后来取走了自己的袋子,自己的这袋水晶还给留着,一直到自己50年后来取。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,是有许多的意料之外,而每一次的意外何尝不是其中蕴藏着的必然。 从来都觉得草原是博大的,深沉、有力,每一页的翻动都不会是莫名其妙,都会是纵横经纬,既往昭来。 对了,那位老人,叫田如明,山西人。 
作者:元上都历史文化研究会资深副秘书长。中国蒙古史学会会员。锡林郭勒盟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。锡林郭勒盟蒙古中学校长。出版小说《往事如初》《午夜笔记》文化散文集《含英咀华——语文札记》随笔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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